如果多一點羞愧和敬畏，那麼面對冤死者就難以下手｜明齋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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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死亡，映照人性。）

明導讀 ：面對死亡，歷史給我們留下的諸多豪言壯語，如「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口大個疤」，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金聖歎死得很幽默，臨刑嘆曰：殺頭，至痛也，而聖嘆以無意得之，不亦異乎？遺書：醃菜與黃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傳，我無遺憾矣。（金聖歎《杜詩解》附錄《金人瑞》）。

文｜楊十郎

中國人的傳統是不大談死的，或曰避諱講「死」字。孔老夫子就說過未知生，焉知死。但橫亘在人生之中的畢竟又脫不了的情節。王充在《論衡·道虛篇》中就尖銳地指出：無有不生，生無不死。以其生，故知其死也。他見出了生與這兩個對立觀念中的聯繫。恩格斯說生就意味着死（《自然辯證法·札記片段·生物學》《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0卷P639）。黑格爾在《哲學全書》中表達了同樣的概念：生命本身即具有死亡的種子。我們每個人多活一天就多接近死亡一天。所以對死亡不必懼怕，怕也改變不了事實。問題是我們必須懂得如何去面對。

被譽為作家中的作家，20世紀世界文壇當之無愧的女狀元弗吉尼亞·伍爾芙對也很坦然。二戰期間，她夫婦倆在倫敦的住宅被納粹飛機炸毀，他們相商若英國戰敗，及攜手赴死，決不在納粹統治下苟生。伍爾芙曾感嘆：地球年齡是30億年，人生持續只不過一秒（《狹窄的藝術橋樑》）。然而她卻並不氣餒，她以為人的頭腦的容量卻是無限的，她以她的孜孜不倦給世界文學留下了《遠航》、《夜與晝》等多部長篇小說及數量巨大的如《瞬間》、《飛蛾之死》等四大卷散文隨筆。正如臧克家所言有的人死了，他還活着，伍爾芙憑這些文學遺產永遠活在世界讀者心中。

中國人，不但不幸福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死也有不各自不同的死法。為國捐軀、為革命而死姑且不論，因為另有輝煌莊嚴的史冊記載。單是當年死於未經訓練的射手之下的亡靈就不少。沒頭沒腦的就死了。無人過問死因，沒人追究元兇。讀着近年來翻譯文學中半通不通的文字，多麼懷念傅雷等翻譯大家，可惜，他們當年卻因不甘受辱而自殺了。當然，還有死於群眾專政的棍棒之下的，至於在江西權力下放，搞『民辦槍斃』」……（見《隨筆》2009年第2期：胡平《程世清在江西》）就更冤了，死者沒見過法庭，沒見過法官，沒見過罪狀，比阿Q死前為沒劃好圓圈的遺憾還遺憾。

面對死亡，歷史給我們留下的諸多豪言壯語，如腦袋掉了，也不過碗口大個疤，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金聖歎死得很幽默，臨刑嘆曰：殺頭，至痛也，而聖嘆以無意得之，不亦異乎？遺書：醃菜與黃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此法一傳，我無遺憾矣。（金聖歎《杜詩解》附錄《金人瑞》）。

遠在春秋之時，因齊太史秉筆直書崔杼弒君而被崔杼殺了。崔杼自以為能鎮住史官，哪知太史之弟仍書。第二個史官又被殺了。太史的第二個弟弟仍然書，這回崔杼卻被不畏死的勇敢的太史鎮懾住了，不敢再殺。其時，南史氏（也是史官）已準備寫好的竹簡準備赴死，聞崔杼已服輸，在信史面前低了頭，才打道回府。為信史而死，為真理而死，為史官的史德而死，可歌可泣。

一代紅伶言慧珠拒絕受辱（被無理批鬥），穿着睡衣，素麵赤腳，直直地掛在浴缸上面橫杆上冰冷而凜然離開了人世。章詒和不得不驚呼：我崇拜這樣的女人：活得美麗，死得漂亮。（《伶人往事》P80-81）在蘇聯衛國戰爭中，十幾歲的女中學生為一腔愛國熱情而上了前線，在艱難的環境中見慣了死亡，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到最後只剩下一種擔心：死後會不會樣子很難看。這就是女人的恐懼：只要不被炮彈炸得支離破碎就行（阿里克謝耶維奇：《我是女兵也是女人》P226-227）。為的還是一個死得美麗，死得尊嚴。

值得一提的是德米拉利斯卡婭。在斯大林大肆屠殺無辜革命幹部之時，她是剛剛當選的伊萬諾夫州團委第一書記。內務部（按：蘇聯的肅反機構）官員對她說，她是一個有覺悟的姑娘，應該幫助揭發恐怖主義集團。她應當承認自己是這個集團的頭頭，並且在對質時認出所有集團的成員。內務部人員把名單給她看了，德米里拉利斯卡婭說這些人他一個也不認識。他不願當槍使而上演這齣戲，製造這起冤案。

結果呢，她被逮捕起來，以成立殺害斯大林的恐怖主義集團的罪名而判處死刑。她在臨刑前的一分鐘要了一把鏡子，好好地攏了攏頭髮，她希望死得美麗（亞歷山大·雅科夫列夫：《霧靄——俄羅斯百年憂思錄》P203，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3年1月北京版，內部發行）。這樣的女人才叫死得光榮、正直，死得偉大，死得美麗，死得有尊嚴，讓許多男人看了都覺得叫人何不羞愧難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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