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封禁30餘年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到底講述了什麼

文：漫姐

對於《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一書，勞倫斯曾這樣寫道：「我要讓男人和女人們全面、誠實、純潔地想性的事。這才是我這本書真正要說的。」

這是一本曾被封禁30餘年，上演過世紀大訴訟的書。

《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英國著名作家勞倫斯的最後一部長篇小說，該作品一經發表就因為穿插其中的大段性愛描寫而飽受爭議，因而在英國被禁長達30餘年，是「二十世紀三大禁書之一」。

1960年，在勞倫斯逝世30周年時，有家出版社把這本書重印了20萬冊出版，卻不想被當時的倫敦中央首席檢察官以「有腐化讀者心靈的不道德傾向」，對出版社提起了公訴。

這在當時來講，絕對是史無前例——這場訴訟的主角，不是人也不是事，而是一本書。

最終，經過六天的辯護中，三十五位名流為之做證，這本書才得以被「正名」，法庭及陪審團最終認定《查泰萊夫人的情人》是有深刻內涵的文學作品，出版社勝訴。此後一度洛陽紙貴，高踞暢銷書排行榜數周並暢銷至今。

那麼，這本一度被禁，甚至掀起巨大風波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到底講述了什麼呢？

01 無性、壓抑的婚姻禁錮下，是女性生命力的枯萎與衰敗

小說的女主角康妮，出身富裕的知識分子家庭，從小喜愛念書與閱讀，父母都比較開明，她和姐姐過着自由、快樂的生活。

她們到巴黎、羅馬和佛洛倫斯等地去呼吸藝術氣息，參加各種有興趣的會議，還被父母送出去留學，學音樂，跟男生辯論哲學、藝術和社會學問題。

她們唱歌，旅行，活得自由自在，無拘無束，甚至還跟喜歡的男孩子初嘗「禁果」。

這個時候的康妮，自信開朗，活潑動人，有着熱情、蓬勃、洶湧的生命力。

戰爭爆發之後，姐妹倆被父母催促回國，康妮匆匆進入了婚姻，嫁給了貴族階層出身的克里夫查特萊爵士。

新婚之後，爵士返回戰場，六個月後再回來時，已經是一副殘軀——下半身終身不遂，只能在輪椅上度過餘生。與之伴隨的，是能力的永久喪失。

年輕的康妮深受打擊，卻默默接受了這一切。她毫無怨言地陪着丈夫來到了鄉下的山莊，過上了半隱居的生活。

在這裡，她陪伴丈夫讀書，寫小說，照顧着丈夫的日常起居，夫妻倆過了一段平淡但安靜的生活。

然而，平靜生活之下，不和諧因素慢慢滋生，兩個人之間的裂縫在悄然生長。

丈夫自卑、冷酷，他無視康妮的情感和生理需求，甚至認為「性不過是不開化或機械的行為，他主張沒有一絲情慾的精神戀愛」。

婚姻在他這裡，更主要的是用來維護階級地位和社會秩序。

他需要康妮，需要一個優雅、端莊的妻子，需要一個能提供無微不至照顧的「女傭」，甚至是一個可以傳宗接代的「工具」。

康妮是丈夫的貼身女傭，秘書，是客人們心目中高雅端莊的女主人，是擺放在客廳里的美麗花瓶。

自私、冷漠的丈夫，根本看不到她內心的苦悶和寂寞。他允許康妮有情人，甚至生下孩子繼承家產，但是有一條必須嚴格遵守：情人必須來自上流社會，他不允許孩子身上有着下等人的血液——於他而言，孩子和婚姻一樣，最主要的功用就是維護階級地位。

這樣的婚姻關係中，康妮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她的生命力被慢慢禁錮和吞噬了，感到的只有大片大片的空虛。

曾經那個有着強大生命張力和熱情的她，慢慢枯萎，甚至消失了。

02 出軌守林人，是情慾更是人類最原始的生命渴望

與守林人麥勒斯的相遇，是偶然，更是宿命。

其實在這之前，壓抑的康妮曾經找過一個情人，一個跟她丈夫一樣來自上流階層的男人，但很快康妮發現了對方的麻木和冷漠，她迅速逃離了。

處於人生灰暗、苦悶時期的康妮，在自家莊園的小樹林裡遇到了守林人梅勒斯。

初次見面，對方極不友善，甚至滿口土話。然而康妮卻因此，對守林人產生了興趣。

特別是康妮在林中看到守林人麥勒斯洗澡的場面時，他完美的軀體和散發的濃濃的雄性氣息，喚醒了康妮身體內久違的欲望，她實在是壓抑得太久了。

然而麥勒斯一開始是逃避的，他不願意再跟女人任何糾纏。過去的他，曾被女人所傷，他的第一個女友談性色變，兩個人不歡而散；第二個女友更是厭惡一切肌膚之親；第三任女友後來成了她的妻子，熱衷於性，但卻把性當工具，利用它來操控麥勒斯......

彼時的他，處於人生的低谷和虛無時期。

他受過教育，上過前線，得到上校的垂青，原本可以升到很高的軍銜，但卻主動拋棄大好前程，來到鄉下接受一份守門人的工作，拿着微博的薪水。

他對過往那種追名逐利的生活感到厭倦，他要逃離。在那個人人拼命追逐金錢和成功的年代，他只想真實地活着。

然而早已淪陷的康妮，卻止不住地想了解他，通過各種渠道打聽他的一切。

並且，一次次去小樹林散步，尋找各種機會，製造兩個人的相遇。

終於，兩個人突破了束縛和禁忌，他們在一起，給了彼此最酣暢淋漓、最美妙、最難忘的生命體驗。

書裡面有大段的、直白的性 愛描寫，然後讀完之後，感受到的不是色情與淫 穢，而是鮮活的生命力和蓬勃的、原始的人類欲望。

正如書中所寫：「那日大雨滂沱，她在雨中挺起乳房，張開雙臂，把整個腰腹和臀部對着他，似乎是在向他行了一個野性的敬禮。雨水順着他們的身體嘩嘩流下來，澆得他們渾身直冒熱氣。」

純粹、熱烈、洶湧、美好。

性是人類生命深處，最初和最深的渴望，是蓬勃生命力之源，是不可被禁錮和扼殺的。它超越了名利和物質，跨越了階層和地位，是最純粹、自然和真誠的存在。

記得有句名言，說對付欲望有兩個辦法，一是經常觸碰，二是永遠不觸碰。永遠不觸碰，就去當和尚尼姑。經常觸碰就是要學會正視它，面對它，接受它。

而勞倫斯的偉大之處，就在於他通過一個女性的身體和視角，剖析情慾並告訴我們：並不羞恥，正視自己的身體和欲望吧。

從古至今，我們對於女性身體的欲望與需求，總是諱莫如深，避而不談，甚至於連買個衛生巾都要偷偷摸摸，更何況公開談論身體的需求。女性被要求要貞潔，要含蓄，要矜持，甚至古代還有什麼「貞節牌坊」，女性一直是被物化的沉默的群體，內心的渴求與欲望從來無法提及與言說。

03 婚外情的表象下，本質是康妮的欲望與自我的覺醒

康妮原本可以一邊跟在爵士丈夫身邊，過着優渥的生活，一邊私下找自己的情人，逢場作戲，填補自己的生理需要和生活空虛——這似乎也是丈夫默認過的。

然而康妮最終選擇了跟克里夫離婚，告別爵士夫人的尊貴身份，義無反顧地跟階級地位低下的守林人在一起。

這是一個女人，突破重重世俗掛念的束縛和禁錮，去追尋自己想要的幸福和人生的故事。

對於像克里夫那樣的男性，妻子的想法、生活以及性，都不重要。他們更多的，是把女性看作自己的附屬和工具，滿足自己的各種需要。

他們不懂女人，更不尊重女人。

書中這樣描述克里夫：

「他從來就不曾真正熱情過，從來沒有過。他善良、周到、體貼，但那都是出自冷淡的、良好的教養！他從來沒有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熱情，甚至還沒有康妮的父親對康妮熱情，一個養尊處優的男人既要生活優裕也能夠用自己的熱情撫慰一個女人。可是克里夫不是那樣，他那一類的人都不是這樣，他們都內心僵硬、孤立，熱情對他們來說都是低俗的情調。」

而守林人麥勒斯，他能看得到康妮生命里的熱情，他同樣回報對方以真誠、自然和平等。在他那裡，康妮不再扮演他人眼裡高雅端莊的爵士夫人，不再是他人人生里的工具和點綴，她就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欲望的一個鮮活的女人。

康妮懷孕了，她懷上了守林人麥勒斯的孩子。

而這，正是堅決無法接受的。

一方面，克里夫想要孩子，並不是出於對孩子的喜愛，或是想要填補康妮生活的苦悶，他只是想要一個莊園的繼承人，好繼承他的財富。

更重要的，他無法容忍康妮跟這樣一個身份低下之人有了生命的結晶——在克里夫那裡，貴族就是貴族，底層就是底層，絕對不可以逾越。階級觀念早已深入骨髓，他從心底對底層人充滿了十足的輕蔑、不屑和厭惡。

康妮曾經退縮過，但是在最後關頭，她鼓起了勇氣，提出了離婚要求，努力去追求自己想要的婚姻和人生。

她不願再委身於一段苦悶、壓抑、沒有自我和存在感的婚姻，不願意一味奉獻、滿足他人需要而無視自己的欲望和渴求，她覺察到「她的奉獻有什麼用？她把生命獻給克利福德有什麼用？她到底是為什麼奉獻自己？一個虛榮冷漠之人，毫無熱情的人與人的交流。」

康妮最後突破世俗輿論的壓力與眼光，突破傳統階級觀念的禁錮與束縛，以獨立、完整的自我追求人生的幸福和自由。

婚外情的表象下，是康妮作為一個女人身體與個人自我意識的覺醒。她開始明白，自己想要跟什麼樣的人在一起，過怎樣的生活，並有勇氣為此付出代價。在我看來，這是一個女人最勇敢、最動人的時刻。

故事最後並沒有交待，康妮和守林人麥勒斯最後過上了怎樣的生活，只以一封麥勒斯寫給康妮的信收尾：「約翰托馬斯向珍妮夫人道晚安了，頭有點低垂着，但心裡充滿希望」。

而這，或許就是工業文明一片廢墟背景下，最童話的結局，最美好的希望。而這，也是勞倫斯的溫暖之處——明知那個時代，康妮的選擇困難重重，兩個人的未來更是迷離不定，他依然願意給他們美好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