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6歲之前,我是「有一種女人,無論嫁誰都幸福」這一理論的堅定追隨者。
那時,我對那些鼓吹女人強大的雞湯,深信不疑。
我相信,女人只要自己足夠剛強,足夠獨立,就一定能掌握婚姻的主動權,就一定能活得走路帶風。
生活的殘酷和美好,就在於,只要你一直往前走,就會發現:
自己曾堅定不移的信念,也會土崩瓦解。
自己曾不屑一顧的脆弱,也會溫柔時光。
2.
我們家中,只有兩個女兒,我是長女。
這在「男子才代表血脈」的小城,是一件丟臉的事兒。
自覺難堪的父母,把他們光耀門楣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比我小6歲的妹妹,不必承受如此重任,她只需乖巧長大,再找個上門女婿即可。
小時候,父母最愛對我說的一句話是:「你一定要爭氣啊。」
所以,我自幼就極少像別的女孩子那樣,哭鼻子,求抱抱,會撒嬌。
我更擅長的,是接受,是忍耐,是按要求完成。
小學四年級時,我有次數學只考了93.5分,沒有考到我媽期待的95分以上,她就拿着竹板打我的手心。
9歲半的我,就站在那兒,一聲不吭地接受懲罰。直到我媽自己打得心疼了,哭着問我:「你就不能服個軟?!」
我不記得,不善表達的父母,曾對童年的我,說過「我愛你」。
哪怕在別人眼裡,我已經很優秀,但在父母那裡,我總是做得還不夠,還不好。
這種過於苛責的教育,培養了我日後的堅韌和自律,但也讓我在長期的無法鬆弛中,變得爭強好勝,咄咄逼人。
3.
憑着一路不認輸的狠勁兒,我從重點中學考到重點大學,從重點大學考到上市公司。
期間,我也談過兩三次戀愛,最終都無疾而終。
那些男孩子離開我的理由,竟然是我太優秀。
多年後,我歷經種種,才終於明白:
不是我太優秀,而是我太強勢。
太強勢的女人,會在心力交瘁中,變得面目猙獰,人人驚恐。
4.
強勢如我者,也渴望愛,渴望被愛,渴望有個家。
25歲那年,我認識了輝。
他是我的山東老鄉,也在南京工作,雖然只有大專學歷,工作也比我差不少,但我們還是好了。
他性格溫和,什麼事兒都依着我,送我各種各樣的小禮物,說各種溫暖的情話,經常會對我說「我愛你,你是最好的」。
即便,他看起來,不是那麼有主見、有能力、有魄力。但我想,他只要愛我,就足夠了。
我要和輝結婚時,遭到我爸媽的一致反對。
在他們看來,我應該找個南京本地的,優秀能幹的,有錢有面兒的,而不是像輝這樣,白手起家,一起還貸,過苦日子的。
「在你們眼裡,除了優秀,還能不能有點別的?」
我不管父母的意見,毅然和輝裸婚。
又或者,我就是為了反對父母,才執意走進這段婚姻。
5.
任性,是要付出代價的。
輝會說溫暖體貼的話,他行動上卻是個懦夫。
他一下班回來,就窩在床上打遊戲,有時甚至是通宵;
他從不收拾家務,我再忙再累,回到家裡,還要幫他撿藏在沙發下面的臭襪子,床墊下面的髒褲頭;
他花錢還大手大腳,不管是買插板還是買冰箱,都是買最貴最好的,不管買了這個東西,下頓還有沒有飯錢……
我對他表達抗議時,他總是說:「老婆,別生氣,別替我操心,別管我……」
但他,就是不改,不做,不思變。
6.
時間久了,家庭的所有重擔,都落在我一個人身上:
我要打掃衛生,我要洗衣做飯,我要掙錢還房貸車貸,我要里里外外操心。
我們貸款買的房子交鑰匙後,我恰好懷了孕。我讓輝找人裝修,他磨蹭了一個多月,也沒有找到合適的。
我只好挺着大肚子,一邊加班加點地上班,一邊和裝修公司鬥智鬥勇。從我懷孕三個半月到我住院生孩子,半年的時間裡,我倒地鐵,坐公交,轉市場,看材料,買家具。
就在孩子出生前的那個周末,我還一個人在家具市場,買嬰兒房的小床。
回來的路上,突然下起暴雨,我生怕腳下一滑,有個三長兩短,就給輝打電話,希望他來接我。
只是,怎麼打,電話都不通。
我淋成落湯雞,小心翼翼趕回家裡,發現玩了通宵遊戲的輝,正在補大覺。
看見我渾身是水地回來,他慌忙起來抱我:「老婆,你太辛苦了!老婆,我錯了……」
那一刻,我難過又絕望,一把推開他:「滾!」
婚姻不是只說好聽話,就能解決掉一切麻煩的。
它是真刀實槍的交戰,是短兵相接的搏鬥,是柴米油鹽的瑣碎,是茶飯菜蔬的齊備,是一早一晚的細節。
沒有被愛過的女孩,以為情話和溫柔,是婚姻的歸宿。
蹚進婚姻的城池,才知道,戰友和戰鬥,才是結盟的起點。
7.
孩子出生後,輝讓婆婆來幫我們帶孩子。
自婆婆進門那刻起,我就知道,她不是來帶孫子的,而是來疼兒子的。
婆婆對輝的溺愛、縱容、護短、大包大攬和毫無底線,一次次震碎我的三觀。
面對母親毫無原則的愛,輝頻頻說出的那些「媽,你才是天底下對我最好的人」「你最愛我了」「我愛你」,讓我徹底看清了這個男人的真面目:
長久以來,他都用情話餵養最親近的女人,讓她們心甘情願為他犧牲付出。
溺愛過度的婆婆甘願被這樣利用,我不願。
因為,我要找的,不是只會說好聽話的兒子,而是頂天立地的男人。
8.
為了孩子,我也試圖改變過輝。
我深知,一個只說不乾的父親,是孩子最壞的反面典型。
但,當我要求輝陪我一起為兒子做點什麼時,婆婆馬上就讓輝歇着,自己親自出馬:「多大點事兒,一個人就能幹,還攀拉這麼多人幹啥?」
「孩子需要的,是爸爸,不是奶奶,您再愛您兒子,也不能替他。」
我多次糾正婆婆,她依然我行我素。
而輝,就那樣心安理得地躲在他媽的庇護下,賣乖偷懶。
「你不能因為自己能幹,就看不起我兒子!他不賭博不嫖娼不瞎混,事事都讓你做主,你還想讓他怎樣?」
有次大吵後,婆婆惡狠狠地說。
我也不甘示弱:
「我不要他怎樣!我只是不希望他是個巨嬰!只說不乾的巨嬰!」
9.
每次家庭大戰後,輝就都會向我道歉,流淚,懺悔。
但遇到事兒,他就是立不起來。
與之相反,我活得越來越像個鬥士,背着娃打掃衛生,哄着娃燒菜做飯,抱着娃看書考試,一邊修改文件一邊陪娃上早教課……
人人都說我優秀,我能幹,我所向披靡,戰無不勝,又有誰明白:
一個永遠沒有辦法不操心的妻子背後,一定站着一個永遠不操心的丈夫。
婚姻里,刀槍不入的女漢子,只不過是沒有能放心依賴的膀子。
10.
在孩子半歲時,離婚的念頭就開始在我腦海頻頻出現。
這個念頭,一旦從意識里湧現出來,就像電路接觸不良的燈泡一樣,閃爍不停。
就在這時,我發現,輝竟然不知什麼時候,在網上玩賭博遊戲,輸掉了20多萬。這些錢,他都是借的網貸,越滾越多。
我找了律師,提起離婚訴訟:
賭博欠賬,不歸家庭生活共同支出,由輝自己償還。
房子和車子給我,我補償他一部分錢,他從家裡搬出去。
他每個月支付孩子1500元的撫養費。
拉拉扯扯8個多月後,我們離婚。
要強了30年的我,再次被生活逼迫成為母則剛的單身媽媽。
11.
離婚後,我媽來幫我帶孩子。
媽媽並不比婆婆省心,我們母女之間的戰爭,紛擾不斷。
我認為,我走到今天,與她的苛責密不可分。她認為,我胎裡帶的固執,才是一切悲劇的原點。
我們倆常常為雞毛蒜皮的小事,相看兩厭。孩子上幼兒園後,我讓我媽回了老家。
就在這一年,我遇見了楊。
楊是我的同事,確切說,是我的手下+搭檔。他比我小3歲,甘肅人,有着西北大漢的粗獷,也有着平凡男子的擔當。
得知我是單親媽媽,他主動幫我攬下不少工作,甚至在我忙得走不開時,幫我接過幾次孩子。
和輝不同,他是一個不怎麼會說情話,甚至有點木訥的人。
一開始,我只是把他當弟弟看待。
但朝夕相處,還是讓我們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愫。
特別是,在我生理期一邊捂着肚子一邊工作,他二話不說在我工位上放下暖寶寶,而我晚上急性腸胃炎,給他打一個電話,他坐滴滴趕來,送我去醫院後。
12.
「你不是鐵人,不是戰士,不是機器,你是一個女人,是一個媽媽,是一個需要照顧的人。別逞強,讓我來吧。」
我胃病沒好,邊輸液邊打電話和客戶商談細節時,楊不由分說,奪走我的手機說。
那一刻,我看着有條不紊幫我善後的楊,那寬厚的肩膀,忽然有種在兵荒馬亂中感到心安的踏實,甚至產生靠在他肩頭歇歇的幻覺。
我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恥。
強勢了這麼多年的我,第一次在一個男人面前,覺得自己不配。
13.
「你有沒有考慮再婚?」
有一次,一起去吃午餐時,楊忽然問我。
「一個離異帶娃的女人,誰會看得上。」
我聳聳肩,低着頭說。
「我。」
「你不行。」
「為什麼不行?」
「你值得擁有更好的姑娘,更輕鬆的人生。」
「我的人生沒有更好,剛剛好就行了。你就是剛剛好的那個人。」
14.
我無謂抵抗,但終究還是繳械投降。
我們日日相處,他總是默默地為我做很多:
早上的熱咖啡,中午的熱飯湯;擋在前面幫我搞定工作的麻煩,在我出差時把孩子接到他家裡;
我的車被撞後,他跑前跑後處理後續索賠;聽說我和孩子去滑雪,他提前準備好保暖用具和護目鏡……
我從抗拒到接受,從接受到感動,從感動到反思:
前半生里,我一直是一個人抗爭,一個人決鬥,一個人單槍匹馬,一個人扛下所有。
這不僅讓我活得大包大攬、忍辱負重,也讓我活得汗毛豎起、戾氣鋒利。
但內心裡,我始終渴望有一個人,替我分擔,給我幫扶,看見我的脆弱,用行動告訴我「你不必活得那麼辛苦,也值得擁有幸福」。
只是,我的奢望,對楊公平嗎?
15.
我和楊在一起後,最大的恐懼,就是他爸媽不會同意。
他雖然來自甘肅農村,但是家中的長子,父母的門臉——他還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輟學後都在南方打工。
我不願因為我們的情感,讓楊為難,他吃過不少苦,不能再受傷。
2018年的國慶節,我把孩子放在山東老家,和楊一起回了甘肅。
我和楊老實巴交的父母,如實講了自己的家事和婚史。
一輩子也沒有走出黃土高原的楊的父親,沉默了好大一會兒說:「你也是個苦孩子,你們倆好,我們就好。」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句話,我坐在楊家土牆黛瓦的老院子裡,再也忍不住眼淚簌簌而下。
人生中,第一次,有長輩,如此誠懇地對我說:
你很苦,你很好,你做得足夠。
16.
2019年五一,我和楊領了結婚證。
一開始,我還是改不掉什麼事兒都單打獨鬥的毛病。
每當我像個戰士,披上戰衣準備衝鋒陷陣時,都被身旁的楊,解下戰袍,收走刀槍:「我是男人,讓我來。」
小到清理堵塞的下水道,大到看房子換房子,都是他去解決,去處理,去搞定。
更令我感動的,是他對孩子視如己出,甚至在小傢伙惹我生氣時,教育他:
「咱倆是男子漢,媽媽是女生,我們要一起保護她。」
原來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我,自從和楊結了婚,漸漸退化成沒有生活能力的弱智:
「哎呀,女孩子不戴手套刷碗,手會變得很難看,放下放下,讓我來!」
「哎呀,你不能穿這麼單薄去辦公室,那幫年輕人把空調開得那麼低,來來來,把外套穿上!」
「哎呀,說了多少次了,你來例假,不能彎腰,不能碰涼水,快擦手,我來!」
在楊的百般「嫌棄」中,我漸漸開始會低頭,會認輸,會撒嬌,會體諒別人的難處,會從生硬冷倔的套子裡鑽出來,把自己軟肋的一面展露出來:
「老公,抱抱,我這一會兒好難過。」
17.
如今,我們結婚一年多了。
我們賣掉了原來我的房子,一起按揭了一套新房子,我們的寶寶還有3個月就要隆重面世。
我們之間,當然也有磕磕絆絆的小矛盾。
這些小矛盾,多半起源於,那些舊時光里我積攢的情緒和暗傷,在被不小心喚醒後,不受控制地向楊射去的指責。
「好了好了,生那麼大氣幹嘛,我不在這兒嗎?不怕不怕啊。」
每當我發脾氣時,洞穿我內心裡兩個自己在決鬥的楊,愛這麼說。
每每這時候,我都想這麼一個問題:
好的伴侶,能治癒原生家庭嗎?
能。
但,僅僅靠伴侶的包容,就妄想走出既往傷害,是錯誤的。
我們每個人最後的醫生,都是自己。
但好的伴侶,猶如陽光,能透過陰影,牽着我們的手,早一點走出黑暗。
恰因為上蒼許配給我們一個好的伴侶,我們更要從過去的厚殼裡,掙脫出來,一點點修復自己,一日日好好去愛。
18.
昨日,臨睡前,不滿6歲的兒子,突然問我:
「媽媽,幸福是什麼?」
我不願給他現成答案,就問他:
「你覺得呢?」
虎頭虎腦的小人說:
「幸福應該是,楊叔叔愛着媽媽,媽媽愛着我,我愛着你們,還有將來的小妹妹。」
我雙眼一熱,輕輕拍打着兒子的後背:
「這是媽媽聽到的,關於幸福最好的答案。寶貝兒,媽媽愛你,永遠永遠都愛你。」
窗外,新月別在夜幕一角,城市點燃萬家燈火,我看着沉沉睡去的兒子,撫摸着肚裡胎動不斷的另一個孩子,平和而心安:
長久以來,我都以為,堅強獨立,是女性的美德,藉此讓沒有退路的自己,心裡好過。
現在,我懂得:
一個人熬過所有的苦難,是可敬的。
但如果有雙手能伸過來,在黑暗中和你緊緊相握,你又何必悲壯地遮掩起所有脆弱。
婚姻中,多少女人活得枯萎,是因為很多男人欠她一句「放下,讓我來」。
要知道,最好的愛,不是說給你聽,而是做給你看。
最好的婚姻,不是一個女人的孤軍奮戰,而是夫妻雙方的共同守城。
圍城中的人們啊,願你們披着一身塵土,推開家門,懂得愛,被善待。
在自己的城堡里,可以堅強,也被允許脆弱;披上鎧甲,也能裸露傷疤;活成大女主,也被寵成小公主;有不可定義的勇敢,也有如水如光的柔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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