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員里的「談判專家」「拉」回數百自殺者救援失敗連續幾天失眠

情感導師 2023-02-21 7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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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嗎，有人要跳樓，快來！」

救人，是消防員的天職，但不僅僅限於火場，還可能從天台邊，從大橋上…… 他們滅的不一定是明火，還有人的「心火」。

「謝謝你，阻止我跨出可怕的那一步，讓我開啟了新的生命……」在「11.9」消防日前夕，姚驊剛收到一條匿名短信。

渝中區消防救援支隊來福士站90後消防員姚驊剛，是隊裡公認的「談判專家」。11年來，將數百個有自殺傾向的人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懷着對生命的敬畏，他一直在盡力去挽救每一個徘徊在天台邊的生命，如同他在火場上被賦予的天職那樣。

從協助營救轉向主動營救

姚驊剛從小就嚮往當兵。

2010年12月，他如願參軍，先是當武警，後來到較場口消防支隊當上一名消防員。嚮往中的手握鋼槍，成為了水槍。日常訓練很枯燥，搶險救援也充滿危險。

「救火，是消防員的天職！」一到消防隊，他就把這句話牢記心裡，但當時並沒想到，除了火災撲救和搶險救援等任務，營救輕生者也成為自己工作的一部分。

以前，在救援輕生者時，消防只是配合民警。隨着老百姓對「119」日益熟悉，除了火警，只要遇到緊急情況就會撥打「119」。消防部門配備了雲梯、繩索等救援器材，果敢、速度快，對於情況危急的輕生類救援具有天然優勢。近年來，消防開始承擔起輕生者現場救援的主要任務，從配合公安轉變為主動營救。

輕生者救援報警，姚驊剛一個月至少會遇到一次，多的時候一周會遇到兩三次。

第一次勸下輕生者

剛入消防隊不久，還是一名新兵的姚驊剛遇到了生平第一例自殺救援。

重慶長江大橋上，一個20歲左右的女孩由於情感受挫，翻越欄杆，身體已懸在橋的邊緣外。

隊友幫他拴上安全繩後，姚驊剛爬到大橋護欄外。女孩情緒比較激動，對其他人有明顯的反抗意識，但看到眼前這個年輕的消防員將自己置於同樣危險的境地，態度似乎有所緩和。

「妹妹，你多大啊？看起來跟我差不多吧。我21歲，你呢？」看到女孩跟自己年齡相仿，姚驊剛以這樣的開場白打破僵局。

女孩遲疑了片刻，開始斷斷續續地跟姚驊剛交流。她一邊哭泣，一邊述說自己在感情、工作中遭受的挫折。姚驊剛也順勢談起了自己的感情經歷，以及對生活的美好嚮往，勸導女孩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女孩的身體一點點朝里靠，戒備心放鬆了。姚驊剛找準時機，和同事一把將女孩拉了回來。

女孩獲救後，民警擔心她情緒不穩定，準備把她帶回派出所繼續開導。女孩不肯走，一直望着姚驊剛，希望他能陪自己，那是一種被信任的感覺。姚驊剛跟隊裡說明了情況，也陪着去做了筆錄。後來，女孩的心打開了，意識到自己尋短見的行為非常不理智，並表示以後不再做這種傻事。

「沒有什麼坎是過不去的，沒有什麼人值得自己放棄生命。很多年後，想起當年那一幕，她可能會笑一笑，覺得很不值得。」

姚驊剛坦言，第一次救援輕生者，心裡挺緊張，手心都在冒汗——擔心自己哪句話沒說對，會刺激當事人。

相對而言，他當時整個人置身於大橋外，反倒不是那麼可怕的事情了。

「男朋友，你會不會嫌棄她？」

△在紀錄片《119請回答》中，姚驊剛救下因整容失敗試圖輕生的女子

去年6月中旬，在解放碑的一次任務中，時任較場口消防救援站戰鬥班班長的姚驊剛和同事完成了一次堪稱教科書級的救援。

「119嗎，有人要跳樓！」總台接到當事人妹妹焦急的求助電話。趙敏（化名）留了一封「遺書」，手機關機，找不到人。情況危急，還好手機有關機定位功能。但定位在錯落的高樓之間閃動，很難一下子找到。突然，眼尖的姚驊剛在一棟十層樓的天台上發現一名白衣女子，「是姐姐！」趙敏的妹妹失聲叫了出來。

當他們出現在天台門口時，坐在樓頂邊緣的趙敏情緒激動，正崩潰地嚎啕大哭，叫喊着「不要過來！」

「是因為什麼事嘛，你跟我說一下呢！妹妹！」姚驊剛立即停住腳步，向對方示意不會靠近。

「我的臉毀了，我活不下去了！」女孩歇斯底里地哭喊。原來，她做整形手術失敗，又遇到醫院推卸責任，態度惡劣。「你先別着急，我們幫你想辦法解決好嗎？」姚驊剛大聲但又語氣溫柔地朝她喊。

當天氣溫高達38度，女孩看上去有些脫水。「妹妹，我找瓶礦泉水給你。我不過來，你放心。」等姚驊剛靠近時才發現，女孩還拿着一把剪刀對着自己的大動脈。

此時，最危險的不是十層樓的高度，而是那把鋒利的剪刀。姚驊剛深知，一個人在情緒崩潰時，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

於是，他決定不冒險靠近，而是繼續勸說。「我的臉都毀了，你說我要怎麼辦？」看到女孩有少許跟自己互動的意願，姚驊剛趕緊抓住機會，繼續跟她交流。

女孩所在的位置沒有盲區，不能從後面上，只能正面救援。

此時，妹妹走上前勸說，卻讓趙敏情緒更激動。姚驊剛趕緊示意讓妹妹離開。這時，趙敏的男友出現了，姚驊剛觀察到，男朋友說話時，她一直在認真聽，說明兩人感情不錯。於是，姚驊剛決定引導兩人多對話，轉移她的注意力。

聽到女孩大哭着說「我這樣子以後還怎麼嫁人」時，姚驊剛順着她的話問那個手足無措的的男子：「男朋友，你會不會嫌棄她嘛！」

男子忙不迭地說：「肯定不會嫌棄！」姚驊剛一邊跟女孩強調其男友的態度，一邊不經意地靠近：「你愛不愛你男朋友？」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姚驊剛繼續說：「你這樣傷害自己，也是在傷害自己愛的人啊！」

此時，趙敏的情緒明顯緩和了一些。機會來了！姚驊剛轉過頭，貌似不經意地請同事周言傑再拿一瓶水，等他過來時，低聲分配任務：「我救人，你搶剪刀。」一個手勢和眼神，同事心領神會。就在女孩哭泣着與男友交流時，兩人看準時機，瞬間撲了過去，將女孩手裡的剪刀奪了過來。

女孩的親人感激地給了每個消防員一個擁抱。趙敏經過勸說，也放棄了輕生的念頭。

一碗麵給了他重生的勇氣

「那些爬到樓頂、橋上的自殺者，其實根本就不想死，就是想引起別人的注意，完全是浪費社會資源！」「自己想死，你們還冒着危險救他們幹嘛？要是把自己也搭進去可不值……」這是在網絡上經常看到的對輕生者的評論。

對此，姚驊剛內心並不認同：「我很理解他們的處境，請不要責怪他們。」

姚驊剛深知，現代社會壓力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難處，每個人都會有內心崩潰的時刻。「要不是徹底絕望了，誰會走到那一步！誰會願意將自己放棄生命的脆弱那一面展現在大家面前。但對於生命的留戀是人的本能。這也是值得高興的一點，也是我們救援的機會。」姚驊剛說，他平時會把自己想象成對方，放在他們的處境裡去想，可以起到更好的勸導效果。

他認為，很多人往往也就是一念之間產生的絕望，這時，他們尤其需要外界的關心和關愛，才會冷靜下來。如果沒有人去拉他們一把，衝動之下，就可能就會造成幾個家庭一生的痛苦。

「攤上事兒的時候，不是誰都能保持冷靜。」

有些人，這次救下來了，難保不會繼續做出輕生的舉動。「所以救人要救心。」姚驊剛說，每次救援成功後，隊員們都會找機會跟輕生者聊一聊。有一天深夜，隊員們在長江大橋欄杆外，救下一名因被騙光積蓄而想不開的外地男子。此時已是凌晨，隊員們問他「餓不餓」，聽到對方說「餓了」，但身無分文，消防員們請他到麵館吃了一碗麵。

男子一口氣將熱騰騰的面吃完，還喝光了麵湯，對着消防員們鞠了一躬，黯淡的眼裡又重新有了光。

一碗麵治癒了他絕望的內心，也給了他重生的勇氣。

營救技巧：學會傾聽

「有的意欲輕生者往往是一時衝動，不理智的情緒占了上風。」姚驊剛說，這就需要救援人員具備一定的耐心、分析能力和談話技巧。

起初，由於經驗不足，「談判」時難以直切要害，勸下一名輕生者需要花費很多時間。慢慢地，他摸索出一套營救經驗。

「想要自殺的人，肯定是某方面遇到了極大的問題，這時就要多聽他們傾訴。」他認為，在傾聽過程中，對方的情緒可以得到一定疏導，救援人員也可以趁機弄清楚事情原委，再進行有針對性的分析和勸說。

姚驊剛遇到的輕生者類型主要分幾大類：感情原因、生活壓力、財務糾紛，患了重病。在他看來，不同情況需要不同的「談判」方法和技巧：如果是財務糾紛等，協調民警把欠債方喊到一起，商討解決辦法；如果是感情問題，則以情動人，和對方談父母、談家庭。

一到現場，姚驊剛會根據對方身份找到合適的稱呼：姐姐，妹兒，大哥等，拉近關係，再認真傾聽，幫對方分析解決辦法，慢慢地讓當事人心情平復下來，主動放棄輕生念頭。

只有在「談崩」的時刻，消防員才會被迫實施強行救助。「我打心裡理解他們，但真的不希望在天台見。珍惜生命，是對自己的負責，也是對親人和社會的負責。」

因救援失敗而失眠

然而，不是所有的救援都能成功。有一次，面對一名坐在高樓窗台外沿的三十多歲女子，姚驊剛苦苦勸了兩三個小時，樓下的隊友也已鋪好了救生氣墊。

本來對方情緒似乎有所好轉，然而，她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先是將包丟下去，然後選擇了一個避開氣墊的角度，縱身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