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來不及告別就離開，你最放心不下誰？

2022年春天的一場空難，讓我們再一次感受到生命的可貴和渺小。我們永遠不知道，生命會在哪天被按下休止符；哪一句最尋常的叮囑，會是永訣；哪一次最匆匆的目送，會是永別。如果來不及告別就離開，你最放心不下誰？

整個清明假期的採訪，採訪者和受訪者一次次思考這個沉重的話題。山西晚報記者在幾個受訪對象的講述中，一次次淚如雨下。

母親病榻前 那份不舍沒來得及說出口

母親的病榻前，年逾七旬的父親艱難地蹲下，右手撫摸着母親的額頭，左手攥着母親的手，喊了一聲他喊了多半輩子的稱呼：嗬。這一聲，讓病床上昏睡了好幾天的母親，眼珠子動了動。就在那一瞬間，女兒小趙的眼淚奪眶而出，快速按下了手機的拍照鍵。這一次，成了父親和母親的永別。這張照片，也成了小趙給父母拍下的最後一張合影。幾天後，小趙送母親下葬。母親病程發展快，留下的話不多，臨走前那一刻的眼珠轉動，讓小趙知道，母親心裡放不下的，是陪伴了她半輩子的老伴。

小趙的父母生活在晉北某農村，守着家裡的幾畝薄田清貧度日。供養小趙兄弟姐妹上學，用盡了老兩口半生的心血。父親話不多，卻是家裡的權威。母親辛苦勞作了一輩子，始終堅守丈夫是天的古老本分。「嗬」這個稱呼，父親喊了母親多半輩子，母親也答應了多半輩子。這個稱呼，幾乎村里所有老人都在用。神奇的事情是，每個老太太都能清晰地聽出來哪句「嗬」是自家老爺們喊出口的。

孩子們長大後，父母成了彼此最關注的人。一會兒見不到對方，就會趕緊去找。只有人在眼皮子底下才放心。小趙想把父母接到太原生活，兩位老人死活不答應。他們放心不下家裡的田地，放心不下家裡的牛，更放心不下他們生活了一輩子的故土。歲月蹉跎，父母身體日漸羸弱。背着兒女們聊天的時候，母親總會對父親說，你一定得死我前面，不然，誰給你做飯，誰給你洗衣服，誰受得了你這倔脾氣。每每這個時候，父親總是一臉嚴肅，說一聲操心啥呢。

那次，母親生病，家裡人只當是普通的感冒發燒。不想，住院後病程發展太快，母親再沒能走出病房。父親來看母親前，她已經好幾天不吃不喝，靠藥物維持生命體徵。孩子們輪流在床邊喊，母親都沒有任何反應。父親一句輕輕喊出口的「嗬」，卻讓她有了反應。雖然她用盡了全力，卻終究沒能再睜開眼睛。

照片中，父親當時正對着母親，眼裡的不舍讓小趙每每看到想到都心痛不已。母親的不舍，甚至沒能說出口，只能用眼珠的轉動表達。「我始終堅信，母親眼珠的轉動並不是下意識的，而是有意識的，她知道老伴來看她了，她也意識到了老伴的不舍。」雖然事情已經過去了一年，小趙仍然一次次告誡自己，要替母親照顧好父親，要讓母親走得安心。

任何告別都是不完美的，不管來不來得及，在小趙心裡，珍惜每一天可以陪伴的日子，才是最應該的。

父親瑣碎的庇護下 她成長為有力量的她

徐女士的童年在很多人眼中是清貧的、艱苦的。在她眼中，卻是幸福到無與倫比的。家住山西某縣城的她小時候家庭條件一般，父母卻總能用簡單的食材，做出最美味的食物。在徐女士眼中，父母簡直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存在。只要看到別人在吃什麼，他們總能復刻出相同的味道。

徐女士10歲那年，母親因病去世。當時，年少的徐女士甚至都不知道，母親的離世對她意味着什麼。面對強裝笑臉的父親，徐女士時常表現得沒心沒肺，讓父親都無所適從。為了彌補母親逝去的遺憾，父親將全部的愛都給了徐女士。

雖然，別的事情都順着徐女士，父親卻強迫徐女士必須學做飯。從徐女士高中開始，每個周末，做父女倆的早中晚飯就是徐女士的日常。徐女士做飯的時候，父親就陪在她身邊，提醒她鹹淡，告訴她火候。父親還把徐女士喜歡的每一道菜都寫成菜譜，裝訂成冊。父親喜歡收集各種徐女士小時候用過的東西，從奶糖盒子到不倒翁娃娃。徐女士總覺得，父親把日子過得太過瑣碎，直到父親突發疾病去世。

那一年，徐女士25歲，未婚甚至沒有男朋友。父親走得太過匆忙，沒有留下隻言片語，卻留下了對徐女士滿滿的愛。安葬完父親，徐女士把自己關在家裡整整一周時間。父親留給她的，像是整個童年。家裡的每一個物件，都充滿了回憶。徐女士知道，父親留給她最珍貴的東西，是對生活的熱愛，還有不管遇到什麼事情都能好好吃飯的豁達。

從那以後，每每思念父親母親，徐女士都會翻開菜譜，找一道兒時喜歡吃的菜，做出來，自己好好吃完。「我的兩位至親，都沒有和我好好告別就匆匆離去。我覺得，他們最放心不下的肯定是我。但他們最放心的也是我，因為他們知道，我有足夠的能力好好生活下去。」徐女士今年30歲，女兒3歲。徐女士想像父親對自己那樣對自己的女兒，讓她在充滿愛和力量的家裡長大，讓她好好學習做飯，讓她好好吃每一頓飯。這樣，可以讓她有勇氣有能力面對人生的每一次成長。

父母日漸衰老 他成了他們的依靠

對於70後的於先生而言，父母是他心裡最深的牽掛。在太原工作的於先生是家中獨子，父母對他一直要求特別嚴格。於先生一度認為，他和父母從來沒有過親密關係。

一直以來，在於先生心中，父親更是那個高大挺拔、無所不能的存在，直到奶奶去世那天。5年前，奶奶去世。當時，於先生在外地出差，第二天下午才趕回家。在老家的廚房裡，於先生找到了正在抽煙的父親。看到他回來，父親愣了一下，突然紅了眼眶說，「爸爸沒有媽媽了」。聽到這句話，於先生使勁睜大眼睛將頭仰起，將眼眶裡的淚水生生憋了回去。那是於先生第一次看到父親哭。作為家裡長子，父親一直在撐着葬禮的場面，打起精神跟街坊鄰居笑臉相迎，與親戚們寒暄，卻沒有身為兒子可以傷心的空間。於先生的到來，成為他情緒的宣洩口。那一刻，於先生突然覺得，父親老了，挺拔的身姿佝僂了不少。

再後來，於先生又發現了不少父母日漸衰老的證據。簡單的手機操作，需要教好多遍才能掌握。打車軟件，怎麼教都學不會。出門經常忘帶鑰匙。於先生發現父母想要無限依賴他，卻又依賴得小心翼翼。

於先生開始研究父母說出口的話和他們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他們問你周末有沒有空，有可能是周末想出去走走，想讓你陪着去。他們拿起手機向你走來小心觀察你，可能是需要你幫他們看看手機怎麼操作。他們下午出現在小區門口散步，可能只是想和你一起回家。在這種幾近你比劃我猜的「親子遊戲」中，於先生和父母的親密關係一天天突飛猛進。在於先生眼中，父母變得越來越可愛。

孩子終將長大成人有自己的生活，愛人正值壯年有能力過好自己的人生。而父母，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快速老去。這兩年，關於失獨老人的報道，時常見諸報端。報道中，一對對老人佝僂的背影，時常刺傷於先生的心。於先生不敢想象，如果他有一天先父母而去，父母將經歷什麼樣的人生。畫面可能是，他們兩個人互相攙扶着，一個人走不動了倒下，另一個人拄着拐棍繼續向前走。直到一個人也走不動了，無依無靠地離開人世。於先生開始鍛煉身體，開始養生，他不敢倒下，甚至不敢病，因為父母尚在，因為他是獨生子。

愛惜自己 珍惜當下

如果來不及告別，你最放心不下誰？太原市民小王愣了一下說，我放心不下我自己，我還不想死。這個回答雖然有搞笑的成分，卻認真得讓人不得不贊同，自我卻坦誠。

小王在父母庇護下長大，從來沒有意識到自己被父母需要。沒有結婚沒有女朋友，小王過着黃金單身漢的生活。假期不分日夜與朋友聚會，旅行隨時想走就走，日子過得隨意而灑脫。

剛剛過去的春節，小王因肺炎和心肌炎住院治療。其間，高燒不退，他第一次意識到健康的身體是多麼重要。出院後，小王開始儘量健康飲食，儘量加強運動。過好自己的日子，在父母有一天需要自己的時候，儘量保持健康的身體。

和小王一樣，受訪的幾個年輕人從來沒有想到過離開可能出現在自己身上。他們甚至沒有想過，自己可能成為父母或者別人的依靠。活在自己的世界裡，自在而肆意。這樣的生活方式，我極其贊同而嚮往。他們，終將長大，終將成熟，終將成為別人的依靠。

沒有告別是完美的，即便是明知馬上就要告別。沒有告別是美好的，即便是充滿鮮花和禮物。沒有告別是甜蜜的，即便是一場盛大的儀式。我們不能等，等着一個溫暖的擁抱，等着一次暢快的大醉，等着一聲由衷的再見。因為，等到最後，我們才發現，人生中大部分的告別，都是悄無聲息的。我們能做的，是敞開懷抱，擁抱每一個我們深愛的人。

山西晚報記者 郭衛艷

(責編：李琳)

【來源：山西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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