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是門學問，而她修了滿分

前段時間，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位久未見面的女性朋友喜滋滋地發了一張初生嬰兒的照片，言辭間滿是初為人母的喜悅。他們夫婦都曾是我的朋友，於是我祝福完她，又連忙私信去恭喜那位丈夫。結果丈夫才告訴我，他們離婚都快三年了，孩子是前妻跟她的小鮮肉新丈夫生的。

我……我慶幸自己只是發了私信。

鑑於我受到了驚嚇，這位女性朋友在得知以後，還特意私信對我抱歉：不好意思，離婚沒有告訴任何人，因為不想在處理各種財產分割和法律問題的時候，還要不停回應親朋好友的關心和好奇。

畢竟和這對夫婦曾是朋友，所以我還是忍不住問她：為什麼離？沒撕破臉吧？

她說：反正就是種種原因過不下去了。一直沒宣布，就是離得不算順利、扯了很久。但也不是我自己去跟他撕，都是律師在公對公地辦。我得專心生活、重新談戀愛、開始新人生。

本來是鬧了一個烏龍笑話，卻意外讓我看到了一種人間清醒：找專業的人替自己切割過往，把時間和精力全部用於重建生活。

時代真的變了，即使是明星離婚，都已不再適合全程直播、抖落細節。女方不再必須站到公眾面前哭哭啼啼哭訴自己的苦楚、博取網友同情，男方也不用故作不得已——畢竟萬一擦槍走火，互撕起來，最後雙方的公眾形象很可能都會遭受重創，很久都緩不過勁兒來，絕對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比如前一陣子大S和汪小菲傳出離婚，沸沸揚揚鬧了幾天，無聲無息了。但這一句離婚激起的軒然大波，不僅所有人立刻都去捕風捉影猜測為什麼，還有各自粉絲站隊辱罵對方，更別提連前因後果都不知道的阿貓阿狗都要跳出來維護一下自以為的正義——總之婚有沒有離還不知道，當事人之一的大S這次卻真是被追着罵得夠嗆。即使她還一句內情都沒有說，但只需當事的另一方稍稍帶一下節奏，就已經有許多人迫不及待要來替天行道。

大S在婚姻中有很多過錯嗎？與伊生活毫無交集的我等普羅大眾其實根本不可能知道。至少從公開消息來看，她對汪小菲一家絕對稱得上仗義。丈夫想做什麼項目，她毫不吝惜自己的形象和影響力隨時站台助推；丈夫爆出出軌緋聞，她也親自站出來澄清；婆婆做直播賣貨，三不五時都得提提大S的名字，甚至無實物表演婆媳通電話，拉拉網友的興趣……結果就因為一聲尚未實錘的離婚被公之於眾，立刻讓自己被動不已。

很多時候，這甚至無關對錯。就像當初王寶強與馬蓉離婚，鬧得天翻地覆，天天上頭條互開罵戰，恨不得手撕對方，什麼狼狽、醜態都被公眾看盡了。即使輿論總的說來統統站在王寶強一方，但毫無疑問，他原本如日中天的事業也照樣如遭暴風雨，過了好幾年才重新找回節奏。

所以，高調離婚的，最後常常是兩敗俱傷，里外不是人。

最近我看了一本有趣的書，這本書的作者是好萊塢最有名的離婚律師之一，人稱「離婚女王」的女大狀Laura Wasser。她牛到什麼程度呢？好萊塢數得上名號的明星離婚案，大半是她經手的，以至於狗仔隊會專門派人跟着她，看她跟哪個明星見面，就知道近期誰有婚變。

伊最近剛幫金·卡戴珊離婚，拿到了幾個孩子的撫養權和無數財產；金上次離婚的時候，前夫索賠4500萬，作風強硬的Laura有本事讓這位倒霉的前夫最後淨身出戶。

安吉麗娜·朱莉和皮特的離婚案，為了離婚條款和搶孩子撫養權雙方無所不用其極地搞持久輿論戰，鬧得太難看，你死我活的離婚大戰打了五年，結果Laura作為朱莉的代理律師直接掀桌辭職了，她直言不諱地表示：對這兩人充滿厭惡。

這樣一位熟知好萊塢所有大明星離婚內幕的資深大律師，寫了一本關於應該如何離婚的書，是不是每個成年人都想好好看看？

我花了幾個晚上讀完了這本名為《原本不必如此》（《It doesn’t have to be that way:How to Divorce Without Destroying Your Family or Bankrupting Yourself》）的離婚指南，雖然目前尚無中文版，但全書並不艱深，基本上是一本非常容易讀的書。

出乎意料，這本書並不打算教你怎麼在離婚大戰中占盡上風，甚至因為中美法律條款的差異，也很難說看完就能立刻寫出一份毫不吃虧的離婚協議達成全勝離婚——它只是試圖讓我們放下對於離婚的偏見和執念，接受家庭形態在當今社會的巨變，學會好好離婚，不讓自己變成笑料、財務受到重創、甚至讓孩子的人生被摧毀。

就像離婚大戰還未結束的朱莉夫婦，為了爭奪六個孩子的撫養權爭得如火如荼，也變得越來越偏執。除了老大在念大學，其他孩子都被關在家裡，請家庭教師和保姆照料，不上學，也不社交，只能兄弟姐妹之間玩耍，皮特的每一次探視都如臨大敵；相對的，朱莉想帶孩子出國生活，皮特打官司禁止；朱莉想讓孩子出演電影，皮特反對——這樣激烈的爭奪與針鋒相對，對孩子們來說，到底是愛，還是可怕的禁錮？

當我們享受着現代文明的進步與繁華，我們也應當認真接受時代帶給我們生活自身的變化。

在我們的父母及之前每一代，家庭是社會經濟的最小單位，結婚生子才算正常，離婚是人生污點，不結婚的人是無法托以重任的邊緣少數派。

所以，在傳統觀念里，離婚是人生崩塌、同歸於盡，你要讓我人生毀滅，我當然死也要拖你墊背！還有，占領私生活的道德制高點實在太重要，務必要把對方釘死在恥辱柱上不能翻身，才能洗脫離婚給自己帶來的道德污點。必須爭得輿論同情和共鳴，讓自己接下來的社交環境不至於太糟糕。至於傳宗接代的孩子，當然要死死搶到撫養權，孩子如同是原子彈般的殺傷性武器。離了婚，你就別想看到孩子，我也會教育孩子一輩子恨你，你就一輩子後悔去吧！

現在，個人才是社會經濟的最小單位，人們結婚主要是為了尋找靈魂伴侶、獲得情感價值、過1+1>2的更好生活。但，如果無法在婚姻中實現這些訴求，那麼單身、同居但不結婚、不結婚同居生孩子、不結婚不同居自己生孩子、同性伴侶……無論做出什麼樣的人生選擇，你都能靠自己過得很好，擁有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如今，親密關係的形式早已經突破傳統，經濟獨立且完全擁有自身社會關係的個人，如果必須結束已經無法挽回的婚姻，雖然痛苦，但並非大事。我們選擇離婚，只需保障個人財產的完整和法律賦予我們的權利不受侵害，根本毋需在意離婚以後自己名聲不好、又或者「孩子需要完整家庭」這種毫無依據的老生常談，離婚過程自然也能更加平心靜氣。以最小化影響、最少化麻煩為佳。

這個時代，我們需要接受，在感情的世界裡，會有變化、會有出走、會有迷失、會有背叛、會有分道揚鑣，把私人感情宣揚得滿世界皆知，已經不再會是對任何人的致命一擊。除了成為別人的談資，和讓當事人的情緒走向極端之外，毫無實質意義。

不是現代人不再愛了，而是，我們不再需要以愛之名孤注一擲。

讀完這本關於離婚的書，成年人應周知——

1、付必要的錢，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

2、最大程度簡化離婚這件事，交給專業的人處理。個人不要參與過多，越夾雜私人情緒，越容易氣急敗壞自亂陣腳。

3、做出離婚的決定很痛苦，但如果已經做出這個決定了，就要拿出跟客戶簽協議的精神。為了保證協議能夠執行下去，這份協議其實需要雙贏。那種只想占盡便宜，什麼都想要，又什麼責任都不想承擔的離婚官司，最後只會打得魚死網破。

4、如果把離婚當成一次新的簽約，那就不要過度指責侮辱對方，想讓自己站到道德制高點——即使對方全錯，也不會讓你更體面。最體面的方法，就是安靜合理地解決問題，爭取權利，承擔責任。因為社會觀念已經改變，指責出軌、小氣、不孝之類的私德（家暴、虐待、非法拘禁……這些明確屬於犯罪行為的除外），除了讓人看熱鬧，不會帶來任何實質性的後果。反而因為仇恨把接下來的正經談判搞得一團糟。

5、如果有孩子，不要把爭奪孩子的撫養權當做傷害和控制對方的武器，請把孩子的需要放在首位。尤其對於普通人來說，不要苦情地為了爭奪撫養權放棄所有財產，沒有必要，真的。孩子如果跟着你受窮是不會領這個情的，你這完全屬於賭氣。有沒有撫養權都應該對孩子盡到父母的責任，這是孩子的權利，不是父母的工具。讓孩子被更有能力、更捨得投入的一方撫養，放棄的一方按協議承擔經濟和情感責任，這會讓孩子的成長更有保障，也會讓你自己的生活多一些選擇和愉悅。

6、離婚不代表必須撕破臉和拼命占對方便宜。有些人在社會中十分體面，但在家庭生活中、尤其是到了離婚的時候卻毫無顧忌，因為他們覺得這跟其他人無關，是私生活。這其實是錯的，感情雖然是私生活，但違約卻是破壞公序良俗。吃相太難看，會讓自己的社會信用破產。

總之，離婚的本質，不是道德上的清算，而是經濟上的解體。

因此，千言萬語一句話：離婚的時候，不要爭對錯，明白要什麼。

插圖來自藝術家Eleftheria Alexandri

王欣（@反褲衩陣地）

作家，已出版小說集《北京女子圖鑑》，長篇小說《在不安的世界安靜地活》，隨筆集《致我們總被戳中的人生》。